中文系女性文學研究室專題演講

 

2016.5.11李昂演講.jpg

主講題目李昂小說中的女性情欲

主講者:李昂(全球知名小說家)

◎附上:李昂創作基調

訪問者:邱貴芬  /受訪者:李昂  選自《(不)同國女人聒噪訪談台灣女作家》

邱貴芬 著  P96-118

Q.在妳一篇自述的短文〈從花季到迷園〉裡,妳把妳的創作生涯大致分為四個時期:在《花季》的階段是屬於現代主義時期,那時妳看了很多現代主義大師和心理分析的東西;第二階段《殺夫》是妳女權意識比較明確的時候;第三階段《暗夜》和《迷園》的時期,妳主要處理資本主義裡的一些問題;到了《施明德前傳》,政治題材浮現。可是我在閱讀妳的小說時,覺得前期的東西到後期也都還在。譬如說心理分析於《迷園》。妳是否可談談妳創作的歷程?

A. 切分時期的原故是要抓一個主要的基調出來,當然這當中會混雜別個時期的元素。我想每一個作家都有一個基調。對我而言,現代主義絕對是基本的東西,現代主義的精神(不管是很存在主義式的反叛或者是心理分析)不只影響到《迷園》,我後來的小說恐怕也都擺脫不了。我被大量影響的時候是現代主義的時期。現在我如果寫一篇很後現代的小說的話,絕對不會是像現在後現代作家寫的這樣。所以我那樣的劃分,可能比較就每個時期的重大的特徵而言吧!一貫在我小說裡面出現的,大概還是不脫現代主義的精神心理分析。

Q. 妳前期的作品好像比較專注性別的東西,後來才有政治層面的東西介入。

A. 應該是。用《施明德前傳》可能不太適合,因為那部作品畢竟是一部傳記。應該用我現在寫的這一系列作品:《戴貞操帶的魔鬼》或者用謝雪紅為題材寫的一部小說。我同意妳的說法,可能女性的觀點在我創作裡一直出現。不過我最早的作品《花季》絕對是非常去性別的,故意把性別去除掉的一種寫作方式。因為我當時接受的現代主義傳統,都在廣泛地寫一個「我」──這個「我」面臨存在的掙扎等等問題,性別在那裡面剛開始時其實不很重要。……

◎作品裡的「性」

Q. 《殺夫》發表的時後引起滿大的爭議,我想最主要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妳寫「性」,而是妳的寫法。評論家談妳的創作,經常提起妳對性、暴力赤裸裸地呈現。但是,就「性」的處理方法而言,妳的寫法跟現在的情慾書寫又不太一樣。拿陳雪為例,陳雪寫性,性就是性,就是在情慾的世界。而妳在《殺夫》、《迷園》等等小說裡,「性」也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可是它是和其他的社會問題結合在一起,有一個滿複雜的社會脈絡。譬如說,在《殺夫》裡經濟的因素;在《暗夜》裡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女性問題;在《迷園》裡,問題就更複雜,還牽涉到台灣歷史。妳可不可以界定一下「性」在妳小說中的角色?為什麼妳會對「性」特別感興趣?妳想透過「性」突顯什麼樣的主題和思考?
A. 我想可能應該要這樣講:現代主義基本上是很具有反叛精神。台灣過去四十幾年裡,是一個充滿謊言的時代,而且充滿了封建思想和社會上很多不公。「性」只是當時我關懷的,用來批判社會,或者是借用來展露一些在這樣壓抑社會下的人性問題。我相信那個時候如果能寫政治的話,我不會只寫「性」,我也會同樣去寫政治。可是一寫政治,或是很多更重大的社會議題的話,真的就可能馬上到綠島去唱「小夜曲」。「性」可能在某一方面對社會的衝擊是最大的,因為它觸及最根源的禁忌問題,可是表面上看來,不會像寫政治小說或是社會事件,給自己惹來很多的麻煩。另外,我一直強調我受到現代主義潮流的影響,裡面當然包括佛洛伊德的心理分析,他把性放在那麼重要的位子裡,這在我成長過程中,絕對有很大的影響。
Q. 所以處理「性」的題材,其實是在當時政治肅殺的的氣氛裡找一個切入點,可以去批判當時社會的主流思考。
A. 對。可是我還想還有人性的表現,這恐怕是我更關心的。我一向對人很好奇,這些東西我會覺得更有趣。如果依照存在主義或佛洛伊德的分析,「性」當然是找尋自我,探索人怎麼樣去超越自我、建立自我的過程中一個很重要的點。這部分非常讓我著迷。我把「性」當作一種內心的探索及自我架構的工具。以《暗夜》為例,女主角在「性」的過程中,學會了怎麼樣自己面對問題,怎麼樣來承擔她的責任。我們不敢說這個事件會把她整個過去給顛覆掉,或者是她會邁向一個光明的未來,可是,我們很明顯的看到一個女人在經過這樣的一個過程。到《迷園》時就更清楚了,粗淺地說,女主角玩那麼多「性」的花樣去吸引男人,最後發現她的成功是把這些東西全部都拋棄掉,不再以這些作手段,回到她自己時,反倒對林西庚有極大的吸引力。妳這個問題讓我想到一個我過去沒有想到的──如果在三個階段創作裡的女性透過「性」來達成自我建構的話,愈晚期小說中的女性的反省和她重新開創的空間愈大。
Q. 西方有些評論家認為,女人的故事老是透過「性」達成自我成長。在這樣的情況下,女人的故事很容易落入異性戀的機制--女人必須透過一個男人,或者是很多男人的關係來建立自己。這方面妳的看法如何?
A. 我對流行的學說很樂意去看看,但我不是一個會把每一樣流行學說奉為規範去遵守的人。我的小說在世界各地出版的時候,我有很多機會去跑國際碼頭,去看看人家的書展、國外的文化圈、知識圈在幹什麼?當然我的涉入有限,可是我至少有些接觸。我發現每隔幾年就會翻新一個談話的花樣,所以老實說,我後來習慣了之後就比較一笑置之。《殺夫》開始出版的時候,女性主義在歐美極端地風行,接下來就是那一套「政治正確」的文化理論,這當中還加上「後現代」,再來就是最近最流行的「後殖民」。所以我什麼都聽過,最近台灣流行的一套就是情慾論述。每一個人都可以說因為你沒有機會,不知道自己可能是同性戀者。可是我想如果一個女人是經過好幾個男人,而感覺自己成熟了,或者是再開展一個生命中的空間的話,我覺得絕對比用按摩棒自己來達成這個目標有趣得太多了。是不是一個女人一定要經過同性的洗禮,才能找到自身的什麼東西呢?我絕對不否認有的女人可以這樣去做到,可是問題是不見得每個女人都會有同樣的需要,這點我絕對可以肯定的。有的女人要經過同性的洗禮,當然很好,我覺得那是尊重個人的選擇。可是有女人覺得同性戀,不見得是那麼樣地必須,或者沒有辦法去經歷的話,也該尊重人家。
回來談我小說裡的「性」。我剛剛講的自我成長的部分只是「性」的一個部分,「性」還牽涉到跟社會、家庭的關係。《殺夫》寫「性」和暴力,那個暴力是家庭暴力,而且是整個社會的暴力。到了《暗夜》,「性」是男女兩性之間平衡的著力點;《暗夜》也涉及「性」和金錢的關係。到了《迷園》時,就是「性」跟更大的脈絡──國族認同、歷史記憶的關係。所以基本上,恐怕我關心的還是外面那個結構。我走的基本上不是一個單一的情慾問題,基本上還是會跟社會的脈動有關。
創作與女性主義
Q. 談談妳對目前流行的女性情慾書寫的看法?
A. 老實說我看了一些,覺得很失望,就不看了,因為它們並沒有寫出些讓我們感覺到很特殊、很新的束西。「性」真正迷人之處不在於寫那些性的動作以及性交的過程,這都沒有什麼了不起,誰都可以寫。回到我們剛講的feminine self的主題來講,在同志的情慾書寫裡,我希望看到一個女人跟男性在一起或跟女性在一起可以有不同的激發,inspiration,這才有意思,可是我看到的同志論述(我再強調一下,我看的同志不夠多)、女作家所寫的,就只是非常浮面地去把它寄託在吸血鬼,或光的靈界來的女人。沒有substance(本質),而只是玩外在一些很炫的東西的話,真的就像是電腦的遊戲,或我的學生在打的電動遊戲一樣。這些東西並不讓我覺得是情慾,只不過是把這些想像空間、外太空的或是異於常人的東西拿來當作一個領域來寫,實在沒有什麼有趣之處。另外一大批就是那種專門來寫性愛的,我看到的真的都只在寫性的動作而已。當妳發現有很多作家都寫月經、寫女人身體的窺視、手淫,我覺得真沒有創意。……
Q. 在妳最近的一篇短篇小說〈戴貞操帶的魔鬼〉裡,我看到強烈的女性主義瓦解大敘述的傾向,那篇小說描寫一個政治受難家屬的空虛跟寂寞,她對反對運動有那麼大的象徵意義,可是她生命裡竟如此空虛,什麼都沒有。
A. 還有更恐怖的事,我後來又寫了一篇小說刊登於《聯合文學》,叫〈空白的靈堂〉,被罵得不得了;還有一個中篇叫〈彩妝血祭〉,寫「二二八」,可是從來沒有人會想用這樣的方式寫「二二八」,所以我等著被罵。有人會覺得我這樣寫是污蔑歷史,不過我還是一直有一個觀念,我當然相當自覺我是一個女性作家。以這個觀點來看的話,如果我在《迷園》裡建構的台灣歷史,是滿正面的話,到了「二二八」我最近寫的小說裡面,可能又有一個很大的改變。
Q.我想要回到剛剛的問題,在〈戴貞操帶的魔鬼〉裡,我看到了比較符合女性主義「政治正確性」的寫法,凸顯女人私領域的東西,而且企圖瓦解大敘述。可是妳的《迷園》卻走相反的方向,有意建構一個宏觀的台灣數百年的歷史敘述。
A. 可是《迷園》除了那種「正確」的架構歷史,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在寫後來那個「敗家子」跟所謂「道德上很有缺陷的世家小姐」。所以不可以因為那個小說裡面有正確的宏觀的台灣歷史,而忽略了當這歷史再延續下來時,它走到什麼樣的地方?這不是很有趣嗎?
Q. 從〈花季〉到現在,妳認為妳的小說主要是屬於寫實的傳統嗎?
A. 不太可能,因為我早期的小說,都是存在主義的小說,基本上很多的手法都結合意識流。現在我大概只能稱自己是屬於象徵的寫實吧!也就是說,它不是那麼意識流,把時問的秩序完全打亂,又不像魔幻寫實,可以超越時空生死那樣飛來飛去,可是又不只有普通的寫實的層面。

 

參考網站中興大學李昂數位主題館

http://li-angnet.blogspot.tw/

http://li-angnet.blogspot.tw/p/blog-page_3.html#main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femtku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