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張曉風小說中之社會現象

黃于珊

 

前言

本文所要探討的,是收錄在《曉風小說集》[1]中 的一篇小說〈嗯,很甜〉。張曉風女士一直為人所討論的,就是她的散文書寫。但是,她除了能寫出優美的散文之外,其實由她的小說中,更可以發現張曉風對於整 個社會的關心,以及探討問題的廣度。如小說集中所收錄的一篇〈紅鬼〉,就是針對民國五十至六十年的惡補風氣,還有教師對待學生的不平等態度,衍生而出的一 篇小說。另外〈鐘〉這一篇小說,則是由各個不同地方的所謂標準的時鐘,來諷喻人一直在追求所謂的正確的規矩,卻也因此一直被侷限在社會的價值限制之下,失 去自我的時間與空間。

六、七零年代的女性作家,常常被認定在寫鄉愁或是柔性書寫的位置,但是張曉風卻是其中的特例。除了由以上幾篇小說中,可以發現張曉風的寫作範圍確實包含社會觀察之外,在《台灣文學史》[2]中,對於張曉風有這樣的一段描寫:

 

七十年代湧出的台灣女散文家,並沒有割斷自己與傳統文化的聯繫…….她們走出了“春閨夢裏人”的境界,也擺脫了性別之爭的意氣。…….她們的作品已涵蓋了更為深廣的世態,巾幗不讓鬚眉的與男性作家並駕齊驅,共同描繪出在傳統文化與外來文化衝撞下,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形期的台灣社會的眾生像。……張曉風就是在這股風潮中湧現出來的代表人物。

 

雖 然文章中所談到的是張曉風在散文中的表現,但是本篇報告要藉由評析〈嗯,很甜〉這一篇小說中,它所包含的意涵結構以及世界觀,藉以印證張曉風在六、七十年 代時,就已經跨出了女性作家的柔性包裝,而將整個視野放在整個社會變遷,以及思考其中所帶來的問題。本文主要使用的理論為郭德曼的文學社會學理論[3]

 


二、文本分析

(一)理解

〈嗯,很甜〉這篇小說主要的故事內容是描述一位台灣的女孩子,因為不滿自己所居住的城市是如此地狹人稠,而且自己的家也是老舊建築,同時人們日復一日的過著同樣的生活,所以,她藉由認識一位美國軍人,並且嫁給他的方式,來解決她要脫離這個令她不愉快的環境的問題。

小說中的年代,可以根據文中所提到的一段話推斷:

 

街上的女人不再談林黛的自殺,也不再談凌波的整容。(68頁)  

            

在 文句中所提到的林黛和凌波,是民國四十至五十年間,以黃梅調紅遍台灣的明星。尤其凌波更是以反串梁山伯,造成台灣萬人空巷的現象。所以根據這些資料,可以 發現這篇小說中的時代背景約為民國五十幾年。而文本中的女主角所居住的地方是台北市,一個凌亂狹窄的地方。文本中出現對於台北的形容如:

 

車子重新滑行,從窗子裡望出去,台北像一盤棋,擺在基隆河的兩岸,只是擺的太亂。太礙眼。(63頁)

 

        在 小說中首先是整個台北的俯瞰圖,女主角由車窗中向外望去,看見基隆河以及整個台北,她認為這樣的景象有如一盤棋,而棋盤在一般的解讀中,會被認為是井然有 序的象徵,但是,文後接著卻是太亂、太礙眼,因此,由這段話可以發現,女主角的心中所希望擁有的,是一個井然有序的環境,而台北卻是像擺亂的、令人礙眼的 棋子,這是女主角內心世界的第一次展現。在這段描寫之後,另一個段落中又出現有關台北的描述:

 

車子已經到芝山岩,接下去馬上就是燈光繁華的市區了,那種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厲害。就要回家了,人為什麼不能住在山上呢?為什麼不能舖厥草為床呢?為什麼一定要躺在潮濕的、陰暗的、隔壁的人一咳嗽就震得三夾板牆壁發顫的小樓裏呢?(64頁)

        以上的文字敘述,是女主角面對台北這個城市時,心中所發出的感想。接著,視野逐漸拉近,即將進入燈火 輝煌的台北市區,燈火輝煌給人的感覺是熱鬧與華麗,應該是一片繁華的景象,令人想要參予其中。但是,在這段文句之後,卻又接上「那種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厲 害」,再一次以逆向寫作的方式,表達出女主角以及環境間的疏離感,這樣的疏離感可以由女主角接著的想法中得到證明。她覺得人為什麼不能就在山中以草為床, 以大地為屋,偏偏一定要把自己塞在狹小、潮濕、只以簡陋的三夾板隔間,整間屋子就震動的「房屋」中呢?所以,在這段文字中,不僅僅只是視野的轉移,同時更 是女主角心理更深一層的剖析。因為在這段文字中可以了解,女主角所厭惡的,不只是充滿人群、車流、建築物的台北,同時對於有安頓、保護的「家」,也感到質 疑。在下一段的選文中,就是描寫女主角對於「家」的感覺:

 

又到家了,一街全是人。兩側的房子擁擠著,好像公共汽車上一個挨一個的乘客,而那些撲鼻而來的汗臭和脂粉氣味尤其和公共汽車中的相仿。(65頁)

 

        首 先,「又」字的出現,就點出了女主角的心情,回家對她而言就像一件例行公事,或是一件令人不悅卻又重複出現的事,例如「公車又要漲價」、「又要加班」等令 人不得不接受,但實質上卻是帶有負面情緒的語詞。在這樣的語詞之後,所連接的就是一連串的不滿,首先是埋怨家門前的路上永遠擠滿了行人,接著街道兩旁的建 築,也被女主角形容成了擁擠的公車中,一個挨著一個的乘客,彼此之間沒有伸展的空間,空氣中所散佈的是由香水和汗臭混雜出令人不悅的味道。一連串的描述下 來,女主角心中的「家」的圖像,可以形容為放在擁擠空間中的小籠子。因為台北已經令她窒息,而她的家,就是為在這個擁擠的城市中的一個擁擠的路上,然後建 築物又被三夾板劃成了無數的小空間,女主角在這個城市的位置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小空間之中。所以,在這樣的心理狀態之下,女主角無論面對何種問題,都是以自 己的居住空間來解釋自己的行為。

        最明顯的例子莫過於女主角在解釋自己為什麼被認為是孤僻的人時,小說中所出現的一段描述:

 

但是我不行,我就不敢叫人來我家的除了陳正文,那是沒有辦法的,他算是 鄰居,從小就混熟了的,禁不得他的。哦,如果我有一個家,像外國雜誌上的,那該多好啊!唔,不,就像李美湄的家也很好了。有著小小的,舖著朝鮮草的院落, 鑲著精緻壁燈和拼花地板的客廳,以及燈光幽柔的小臥室。如果我有那樣的一個家,我又何嘗不懂得好客呢?那樣的話,就沒有一個同學會說我孤僻了。他們會歡喜 我,像歡喜李美湄一樣。(62頁、63頁)

 

    由此可見,女主角對於環境的不滿,不只在心中對於整個都市的景象產生種種厭煩的感覺,更進一步的影響到她對待他人的方式。所以她會因為自己的家並不是有著朝鮮草、精緻壁燈、拼 花地板的美麗建築,因此她不想請別人到她家,別人就為了這樣的行為說她孤僻。而李美湄會受歡迎的原因,是因為她有一個漂亮的家,所以大家喜歡她。在這樣的 思考邏輯之下,女主角認為只要自己有了良好的環境,大家就會像喜歡李美湄一樣喜歡她。這就是讓女主角認識美國軍人,並且願意嫁給他的最大動機。

        另外一個原因,是女主角對於居住在她家這條巷道的人,感到輕視與悲哀。從她眼中所看見的人、事、物,似乎都帶有落後以及骯髒的色彩。首先是從她的窗戶中望出去的街道景象:

 

想起 早晨從那狹小的窗戶看出去,街道上已經熙熙攘攘的鬧成一團了。穿著睡衣的女人滿街走著,一手提了捆油條,另一手端著塘餈剝落的漱口杯,裝的大概是豆漿吧。 堆滿魚鮮的車子搖搖晃晃的沿路滴著污腥的血水。打著哈欠的店員把門板一塊塊地卸下來。賣冰水的小販推著兩缸毒藥一樣的液體艱難的走來,一不小心碰到路旁的 三論車,於是爆發一聲高昂的咒罵,在這條街上,這似乎是唯一一句罵人的話了。奇怪的是那麼高的聲音竟也沒有引起誰的注意,甚至連那推著兩缸毒藥的人也不加 注意,只低低咕噥兩句就走了。(61頁)

 

    在這段對於早晨的街道描寫中,出現的不是清新活 力的街道,而是穿著睡衣的女人,準備開業的小販。女人手上所拿是色彩脫落的杯子,小販推著的車子,一路在街道上留下各種痕跡,路邊還有隨意停置的三輪車, 這些景象構成了一個最通俗、最平民化的台灣早晨,卻也是女主角最難以接受的早晨。因為在之前的文本分析中發現,女主角想要井然有序的環境,最好像外國雜誌 中的漂亮圖片。相對的,就是女主角對於台灣的、傳統的生活感到不滿。除了由她眼中的街道景象可以獲得這樣的訊息之外,由她眼中所看到的人也反映了同樣的訊 息:

 

小孩子滿街亂竄,有的在啃著癩皮的番石榴,有的在舐著直往肚子上滴水的冰棒,有的坐在地上,哭的聲嘶力竭,有的呆站在路上發楞,鼻涕一直流到嘴唇上,口水則掛在脖子上。(61頁、62頁)

 

    這是女主角眼中的小孩。這裡呈現出的小孩的影 像,每一個都是負面的形容,如吃番石榴,要加上「癩皮」的形容詞,吃冰棒則是一邊吃一邊糖水沿著冰棒棍滴的滿身的景況。沒有吃東西的小孩,不是大聲哭鬧, 就是站著發楞,並且臉上還沾著鼻涕和口水。要從其中找出一個乾淨靈活的小孩,似乎是一件很艱難的事,這也代表了台灣的小孩在女主角的眼中就是這般的印象。 接著下一段所選出的段落,則是女主角對於小孩成了大人之後,她所見到的現象:

 

那些 男孩子們不久就會變成 著黃板牙,穿著大木屐的大男人,打著赤膊在大街上晃蕩,見了女子就 嗓子唱兩句「妹妹我愛你」。而那些小女孩轉眼間也就會變成挺著 肚子的女人,成天穿著睡衣串門子。然後,慢慢地,他們都要都要變成嚼檳榔的老頭子和老太婆,把那令人做嘔的紅渣子吐的滿地。(62頁)

 

    由這些描寫中,小孩子長大成人之後,仍然依循著 一個固定的模式,男人成了拖著木屐,打著赤膊,挺著肚子到處追求女性的形象,女人則無所事事,穿著睡衣到聊天。他們就這樣度過他們青春歲月,然後都成了嚼 著檳榔的老人,到處吐著紅色的檳榔渣。在這街道中沒有出現任何其他成人的形象,人們都在同樣的生活方式中循環。所以女主角對於這樣的日子,說了這樣的一段 話:

 

是的,就是這樣的。可恨的我為什麼屬於這條街呢?如果我一定要屬於這條街,為什麼我又無法安於命運呢?像郭美枝那樣,生在這裡,長在這裡,又嫁在這裡。成天把兩個半孩子從婆家帶到娘家,又從娘家帶到婆家。(62頁)

 

    因為女主角對於整個環境,以及生活方式都感到懷 疑與無力感,她開始尋求解決的方法,因此她就坐上了美國少尉的車。在這輛車中,女主角逐漸地將自己脫離出她的台灣背景,首先就是從她的名字開始。美國少尉 在遇到女主角時,稱她為『中國小姐』,女主角告訴他『中國小姐』是指『MISS CHINA』,應該稱呼她為某某小姐,例如王小姐,而她姓趙,但是美國少 尉卻一直叫她『叫小姐』。雖然女主角開始時試圖更正他的口音,但是在徒勞無功之後,就不再堅持要美國少尉唸對自己的姓,同時,美國少尉也趁機要女主角上車 教她中文,女主角也答應了。在小說敘述中,女主角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搭上這輛車,但是,經過之前對於女主角心態的剖析之後,可以了解上車對她而言,是一 個解決問題的方式。因為她現在所遇到的這個人,和她所熟悉的環境裡的人是截然不同的,所以她可能可以藉由此次機會,逃離她命定的生活方式。接著在美國少尉 和女主角的自我介紹中,對於女主角的心態可以有更進一步的發現:

 

「我叫喬治,喬治穆爾,我是少尉,」他指著自己的衣服說「我是伊利諾州人」

「唔。」

「叫小姐,妳的名字叫什麼?」

「莉笛亞」她說,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只肯說這個英文名字。

「噢!wonderful!莉笛亞」

是的,我不能告訴他那個俗氣的名字,那個她從唸初中就開始憎恨的名字--滿嬌。(63頁、64頁)

 

    女主角由否定自己的名字開始她對整個環境的隔 離,因為姓名在這社會中,就是代表了有擁這個姓名的那個人,女主角不介紹,也不願意介紹自己的姓名是「趙滿嬌」,而是一個洋化的名字「莉笛亞」。所以她這 時候所扮演的就是「莉笛亞」的角色,同時,美國少尉也不會了解「莉笛亞」背後另一個角色「趙滿嬌」的所有過往,這時美國少尉所看見的是一個全新的角色「莉 笛亞」,女主角就是藉由這樣的方法和過去的她、或是台灣的她做了隔離。給自己一個新的名字、認識一個來自美國的人,於是,女主角開始她尋求新生活的行動,而美國少尉就是打開這扇門的鑰匙。

        小說中有描寫到女主角對於這位美國少尉的看法,例如:

 

正如她給一個女伴的信中說的:「我喜不喜歡喬治,我不知道,反正他喜歡我就行了。而且我也喜歡他所帶我去的海濱、原野和深山。」(68頁)

 

從書信中很明顯的透露出,女主角沒有探求自己心裏對於美國少尉的情感,只次為這位少尉可以帶她離開令她窒息的城市,令她不安的固定生活模式,所以,她就選擇和他在一起。甚至女主角和美國少尉結婚的理由都是因為:

 

一年以後,也許是因為喜歡他所要帶她去的那幢有著花園、噴泉、拼花地板和古典裝潢的小屋子,他終於帶上他所呈現的結婚鑽戒,那個光華耀目的,帶上去卻有點箍人的的環子。

在也聽不見那樣吵人的市聲,再也不用看那些令人發狂的景象。離開了生長二十一年的地方,她一點也不覺得留戀,反而覺得像擺脫了什麼醜名似的快樂。(68頁)

 

從 女主角為什麼要嫁給美國少尉的原因中,以美國少尉為幫助她跳脫原有環境的墊腳石的企圖就更加的明顯。因為只要嫁給這個美國人,不但能夠擁有外國雜誌中的漂 亮小屋,還可以離開那種一推開窗戶,就看見滿街亂象的日子,更重要的是,美國少尉給了她一顆光華耀目的鑽石戒指,就算這顆戒指會箍痛手指,但是為了跳脫這 條街道,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就如同街坊鄰居之前在她背後說她是「不要臉的趙滿嬌」,也只是加速她嫁給美國少尉的決心。因為美國少尉就有如這顆鑽石[4],價值不凡,而跟他在一起所帶來的一些流言,與少尉所給她的種種比較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所以她也就答應了少尉的求婚。

結 婚之後,女主角常常穿著華麗,並且帶著大把的禮物回到娘家,一面分送給親友鄰居,一面享受他們的卑微和諂笑的表情。彷彿在這樣的氣氛包圍之下,以前被批評 為孤僻的她,就可以從中獲得完全的補償。女主角應該是能夠解決了她的問題,但是,此時,她卻問了自己一句話:「可是,我真的那麼值得羨慕嗎?」因為,自從 她和美國少尉在一起時,美國少尉總是不停地說她是多麼的東方,同時又稱她為「小女巫」。女巫就是帶有神秘色彩,並且擁有無窮法力的,令人難以捉摸的形象。 所以,美國少尉常有這樣的行為:

 

他把手從背後神秘的深出來,她才失望的發現不過是用劣等紙糊的小風車罷了。

「你看。」他快樂地順風一推,彩紙就轉了起來。

「還有呢!」他繼續把它湊在嘴上,吹出一個刺耳的單音。

「多麼便宜,只要十塊錢一個。而且,它又是這麼東方。怎麼了,我的小女巫,你不喜歡嗎?」(70頁)

或是

又有一次,張媽買了幾朵白蘭花回來。她覺得好玩,便要了兩朵往頭上插,只是總插不上去。不得以只好叫張媽來,把頭髮書了個髻,才算插上去。

那天幾乎把喬治樂瘋了,他不住的香那朵花,並且趨勢吻著她白膩的脖子。

「妳真是美麗,我的小女巫。」他忘形地說,「那麼黑的頭髮,那麼可愛的髮型,那麼香的花。妳真是非常的東方。」(71頁)

 

可 是,在女主角生下一位小男孩時,小男孩和他父親一樣,有著褐色的頭髮和褐色的眉毛,有和母親一樣的褐色眼珠。但是美國少尉卻希望小男孩一樣,有著藍色的眼 珠,這樣的舉動,惹怒了女主角,也讓她思考了更多的問題。以下所選的就是女主角從她和美國少尉結婚之後,對於這樣的生活,她心中的想法是:

 

她常常忍不住要懷疑,他是不是愛我呢?還是在愛我的世界?正如我在愛他的世界一樣。或者我連愛他的世界也說不上吧!因為我從來所想的,只是逃避自己的世界罷了。(69頁)

 

以及

 

忽然,她的眼淚忍不住的流了出來。我是不是也像這樣一個風車呢?他向他的朋友說起我的時候,是不是也像在形容這個廉價的風車呢?我和風車是不是都同樣列在他的東方夢裏,當作一份飾物呢?(70頁)

 

        由這些文字敘述中,可以發現不是只有女主角在利用男主角,藉以逃離他所討厭的環境。同樣的,美國少尉也將女主角視為 和神秘中國接觸的橋樑,所以他常常用東方的、小女巫來形容女主角,只是要透過女主角來完成他窺視東方的企圖,但是他並不想融入東方,因為他不想自己的小孩 有著褐色的眼眸,應該是西方的、藍色的眼眸,東方應該是遠觀的,不是和自己有如此切身的關係,也因此,女主角才會認為自己和風車一樣,都是擺飾的物品。在反覆思考之後,女主角對於她的選擇有了如此的感想:

 

她又想起做小孩的時候,總是興沖沖地拿著兩毛錢溜出家來蹲在路邊,用一個薄薄的紙網去撈滿盆子的彩球。每次快要撈起的時候,紙網總是破了。攤販笑嘻嘻地把紙網收回去,說:「下次再來。」(73頁)

 

    從這段話中,可以了解女主角她所想要掙脫狹隘 的、命定的生活並沒有成功,因為她的企圖就像是盆中的彩球,雖然她已經藉由和外國人結婚這張薄薄的網,想要網起水中的彩球,卻還是落入另一個被觀賞的空間 中,因為她是代表東方的、神秘的,對西方人而言,是值得探討的。所以,小說到了最後,女主角仍然沒有逃離令她不能忍受的環境,反而因為美國少尉想要看見她 的東方美,而把她更往東方的、傳統中國的方向推。

        所以,這篇小說所表現出的,是一個想 要脫離傳統生活的台灣女性,雖然她嫁給了美國人,表面上似乎解決了女主角的問題。但是,兩國聯姻的結果,卻讓女主角夾在中、西文化中,不得動彈,只好接受 現實。所以,她在吃了美國少尉給了她的巧克力之後,雖然感覺到其中的苦味,但是她的回答卻是:「嗯,很甜。」因為,她已經不再試圖去尋找解決的方法,就算 生活和她原有的夢想出現差距,她也已經決定接受,並且美化這樣的感覺,這也是她最後所使用的方法。

 

(二)解釋

      經由之前的文本分析,可以了解「嗯,很甜」這一 篇小說並不是風花雪月的戀愛小說,而是一個身處在那個時代的一個台灣女性,對於自己的未來所做的一些嘗試和努力,雖然她最後仍然無法脫離環境對她的限制, 但是由這樣的一篇小說可以發現,張曉風在這時就開始處理有關女性自我意識的題材。在本小節中,將針對小說中的時代背景,探討其中的相關資料,希望能夠藉由 這些資料,可以幫助了解小說中的情節鋪陳,以及人物設定。

        小說中的年代,應該是民國五十幾年至 民國六十年間,這時候的台灣不晚在政治上或是經濟上都接受美國的援助,同時也有許多的美軍來到台灣。美軍來到台灣之後,因為他們的國家給人有錢又強勢的印 象,所以他們走到哪裡都會有想要從他們身上得到一些利益,色情業及酒吧的蓬勃發展,就是這個影響所造成的現象。

所以,小說中的女主角才會被罵不要臉,因為人們把她跟色情業等同看待,認為她也是出賣自己去換取較好的生活。但是,為當時崇洋媚外的風氣盛行,所以,人們即在背後罵女主角,一但收到禮物時,就又是另外一種態度。

        「嗯,很甜」這篇小說就是架構在美國援台的背景之上,所以美國少尉才會被女主角視為帶她逃離貧窮、落後的救星,以往輕視或認為女主角的人也因此才會改變他們的態度。

        以上就是由整個時代背景,來解讀文本中的主要結構。

 

 

三、結論

      本文一開始,就說明本篇是要藉由郭德曼的文學社 會學理稐,探討張曉風小說中所具備的社會意識,藉以證明她確實在五、六十年代之時就開始創作有關社會環境的題材,而不僅止於描寫情愛場面而已。在這篇小說 中,更是明顯缺乏對於情愛的描寫,反而進一步的質疑什麼是愛情。同時小說中的女主角也一脫以往逆來順受的女性形象,而是永於追求自己心中的夢想,雖然最後 並沒有成功,但是這樣的描寫已經有了突破,這也是張曉風會被認為是七十年代代表女作家之一的重要原因。

 

 

參考書目

1.《文學社會學》何金蘭著 桂冠圖書有限公司 1989 年8月

2.《曉風小說集》曉風著 道聲出版社 1981年3月5版

3.《當代台灣都市文學論》鄭明娳主編 時報文化出版企業有限公司 
1995年11月

4.《郭德曼的文學社會學》瑪麗‧伊凡絲原著 廖仁義譯 桂冠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1990年3月

5.《台灣文學史》劉登翰、莊明萱、黃重添、林承璜主編 海峽文藝出版社
  1991年6月



[1] 初版時間:民國六十五年十月

[2] 《台灣文學史》,一九九三年,海峽文藝出版社,452

[3] 此處所運用的是郭德曼文學理論中的理解和解釋。何金蘭《文學社會學》頁101「在理解和形式的層面上,重要的是研究者必須嚴格的遵循書面寫成的文字:他不可以添加任何的東西,需重視文本的完整性:在研究進行當中,他需弄清楚量的程度,以免在同一程度上有其他的假設,特別是,她要避免任何會導致以一篇自己製作或想像的文字來替代原本那篇確實文本的舉動。對我來說,導致這種失真歪曲最常用的概念,是象徵的概念也就是文學作品研究中最可爭議的概念上。頁102「解釋作品即是把作品與作品之外的現實(réalité)之間的關係連接起來;高德曼說,在人文科學裏解釋的構成 ,也是由於甲意涵結構進到另一個較大的乙意涵結構的插入行動,而甲意涵結構本身正是乙意涵結構許多構成要素中的一個」

[4] 台灣於民國五十年代時曾經接受美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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