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知道安娜憶思寧嗎?〈搖頭〉那亨利米勒呢?安娜憶思寧是亨利米勒的情婦:這麼優秀的一位作家我實在不願用這樣的介紹方式出場。我大三那年看了由安娜憶 思寧日記改編的電影及小說後改變了我的一生吧!我先介紹一下那本小說,安娜在她九歲那年開始寫日記,記錄了生活中大小事,在她先生辭世後幾年摘錄出版,並 改編成電影。日記裡探索她身體的感覺、情慾的啟蒙,算是情慾發展史吧!我那時受到的震動是,裡面對作為一個女人,作為一個創作家怎樣去描寫自己對於身體的 感覺及對他人的關係, 如他和亨利米勒、丈夫之間的關係。她是個相當澎湃的女人,她是雙性戀,已為人妻,有很多的情人,這些都紀錄在日記裡。我印像深刻的是,第一次在螢光幕上看到烏瑪舒曼演的君兒如此具有性魅力女人的形像。電影中大量描寫美國3040年代氣氛,其中有一段T吧的描寫。那個時代對你們來說是遙遠的,但對我而言卻是很嚮往的,在當時沒那麼女同性戀,然而在我眼中卻十足的女同性戀。裡頭有各式各樣的女人。那時的妓院並不像我們想像中悲慘的華西街,而是像文藝沙龍,裡頭有Band演 奏,當然美輪美奐不用說。那時代男人和女人談戀愛沒那麼容易,所以很多文人騷客都到妓院裡去談戀愛。在我眼中,那才是真正色情的東西,比較之下我們現在的 妓院倒像是便利商店,你進去後挑選要的商品付錢,那時的妓院比較像是藝廊,你進去逛,然後挑選,但這中間有著欣賞和逐獵的過程,而這色情的想像給了我很大 的震撼。

         看了那部電影,我意識到有一個人是那樣寫作的。她雖然沒有寫小說,可是她大量地寫日記。電影中有一幕是她剛和情夫約會回來,躺在一張大而柔軟的床上寫日 記,丈夫就在旁邊,而她所寫的內容自然都是關於她和情夫的事,我覺得她真是女人的典範。女人通常外遇回來都會因為內疚而拼命做家事,可是她不是,我無意宣 揚婚外情怎麼美好,而是女人的自主在這個時候是展現的。透過文字,一枝筆,一本簿子,她把她的家庭生活隔開了。可是你要說她背叛了她的丈夫嗎?不是的,我 是自主的,不是結了婚就是誰的,她作了一個適度的叛逃,透過文字、文學,她使叛逃有了出路,而且成了具體的東西,變成作品,其他的女人就沒有這樣一個管 道。

         我受到震撼即是因為有人在能公開買到的書中寫了那麼大量的性,且又不是A書,而是頗具實力的作家所寫的。那麼鉅細彌遺地描寫,並且發言權在她,她把發言權拿了回來。雖然文壇一直有很多男性作家描寫女人的情慾,但不管他們描寫得多麼逼真,多麼努力地想去愛女人、體會女人,那卻是「他」發言的。而不是女性作為主體的發言。

         我舉一個好笑的例子:安娜和亨利一陣雲雨過後躺在床上,安娜對亨利說:對我而言,你的size是 最好的。亨利一聽當然很高興,但安娜接下來說,因為我老公每次都要用凡士林。以一個女人來說,這是一種讚美,但對男人來說當然是一種輕蔑。我的意思是:男 作家不會講這個。男人的幻想是他們在性這方面滿足了女人後,女人就會覺得天地之間唯有這個男人。不管是不是幻想,這種想法充斥著各種文學藝術和廉價書刊。 這是安娜代表一個女人的角度來看性的關係,當然寫作是她的武器,也是她比其他風騷淫蕩的女人更優勢的一點。透過書寫,她將她的情慾發展歷史記錄下來,數年 後,由一個台灣年輕的、還不會寫作的女孩──我──看到了。也許還會繼續流傳下去。文字就是她的武器,而經歷使她增添血肉,即使過了一百年,仍是一個很好 的典範。

         另外一位是法國作家莒哈絲,也是在我二十歲的那年看到的。正好影響我的這兩個作家的作品都改編成電影,就是梁家輝和珍瑪琪所主演的《情人》。那時莒哈絲得 了「龔固爾文學獎」,又是在她年高德劭雞皮鶴髮的時候出版的半自傳體小說,加上梁家輝性感的臀部和珍瑪琪天使臉孔、魔鬼身材的演出,將《情人》推到最高 峰。莒哈絲自小生長在越南,家庭狀況不佳,在十五、六歲時就和一個中國男人談戀愛,這當然是她情慾的啟蒙,重要的是,她向自己也向她的情人說:她想當一位 作家,她想要寫下她母親坎坷的一生。這對莒哈絲來說是一種救贖,除了救贖以外就是記錄。安娜與莒哈絲這兩位作家類似的地方,就是寫作是她們的武器。這武器 不但對外也對內,對外是和外在加諸於身的痛苦戰鬥;對內則是給自己一個剖析且留下一個記錄。

         文字與語言是不同的,這兩個不同的媒材,所呈現出來的是不同的深度和不同的氣氛。當然語言除非用錄音機錄下才得以保存,而文字則便於流傳、保存、複製,因 此文字這武器更為有利。在二十歲那年看到那部電影,除了為美色所誘惑外,我了解文字可以作為陪伴我面對世界的過程。那時,我並沒有想要成為一個作家,但隱 約知道能寫小說。果沒多久,我寫了第一篇小說,後來收在《惡女書》的頭篇。

         我記得第一篇小說寫於母親節的前後,那時也沒用書桌電腦,在小箱子上蓋一塊布,拿了稿紙就寫,寫了三天,就完成了。那過程至今都還覺得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像我這樣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孩,在寫作過程中,卻得到了成就與滿足。

         昨天和我一位朋友聊天,他說寫作是一種天譴。就為了一次快樂的感覺,從此他陷入如天譴般的生活。

         回到之前提到的兩位女作家的例子。在這樣的時代裡,從古至今,女性一直處於渾沌的狀態之中。因為外在條件不好,導致我們不知如何發展我們的能力,也沒有人教我們如何與世界對話。

         我們那時的大學宿舍,每晚都有男生來點召,好像沒被點召的女生就很慘,使我質疑就覺得女人的價值是什麼?女人的價值好像是規劃好的,以我三十二歲的年紀,總會有人說:都三十二歲了,怎麼……?因為距離被娶走年紀愈來愈遠。 那是他們不知道女人其實還有很多可能,他們不管你今天是作家、是運動員還是什麼,他們只在乎你有沒有一張長期飯票。

         女人可以以另一種方式被定義。但也因為這些限制,使得女人也不知道自己有其他的路。電視上那些美麗多金的女明星到頭來總會找個人嫁了,我如果像她們一樣美麗又多金,我才不會嫁,反而要好好地享受人生。

         若不是二十歲那年瞎矇瞎撞看了那部電影和小說,今天各位可能就不會聽到我的演講。我可能是一個循規蹈距的乖學生,然後嫁一個便利商店的老闆。簡便的道路總 是容易走的,就像爬山,不會有人拿著鐮刀、鋤頭,劈荊斬棘的,多半是選擇登山步道,甚至有的人乾脆也不登山的,坐在家中看電視。然而登山步道都是被規劃好 的,哪兒有賣冰的、哪兒有涼亭,最後走到頂點,看夕陽。因為都被規劃好了,你永遠也不知有別的路可走。而且我們也會害怕自己沒能力,人會有脆弱的時候,會 不確定自己走的路是不是對的。

         回到安娜,她丈夫是位銀行家,日子過得挺富裕的,丈夫又愛她疼她。那安娜為何又要冒生命危險、和這個會上妓院又有家室的亨利偷情呢?在安娜坐上先生的車離 去時亨利追了上來,還邊吹著口哨,這時她流下了淚水,這不是悔恨的淚水,而是苦樂參半的一種記錄。像墨水一樣滴在她美好的臉龐上,這戀愛的過程,是充滿挫 折的,絕對不是一條簡便的道路。可這使得她成為一個完整的女人,甚至日後成為一個知名的作家。但如果沒有寫作,她也不過是個經歷豐富的百劫紅顏。透過寫 作,這過程被記錄下來。作為同是不受規範約束的女人,這給了我一個啟發,渴望得到這樣的武器,於是我開始寫作。

         再談到身體的書寫,身體就像一本書,是可以在上面書寫的。身體的感官是可以訓練的,就好像在琢磨我們的文字能力一樣。但很少人把這兩種東西連在一起,都以 為作家只用腦子在創作。其實不然,身體感官帶給你的其實並不少於知識。<情人>那部電影最讓人感到情色的、情慾流盪的不是兩人美美的做愛畫面。而是兩人初 次見面,在古董車內手指交纏時臉部的表情。梁演得真好,甚至還滿臉汗,而兩人手指相觸產生的能量,使得珍臉微微的潮紅,我幾乎能看到兩人身體的溫度。一個 不那麼深刻的文字,是不能夠寫到到這種程度的。你們有暗戀過人嗎?在一群人當中,你總能立刻感覺到他/她,好像四周人群都淡去,這就是我們的感官能力。在 訓練感官能力的同時,便是滋養了我們的頭腦,而我們的手(感官)用文字書寫出來。

         有人讀過德國作家徐四金<香水>嗎?也許那是唯一一次你們在文字中讀到了氣味。才知道原來我們忽略了嗅覺這麼重要的器官。這就是文學開發了讀者一個很好的 例子,我相信他在寫作的過程也開發了自己。我不講深奧的文學理論。你們都談過戀愛吧?你們曾用手指愛過你們的愛人嗎?當然有人說我用整顆心去愛,但,一旦兩個人的手放在那,你閉著眼睛摸,不見得能知道那一手是你愛人的。

         我想推薦一位日本女作家-柳美里,這是一個把寫作當武器的典型。常有些自視正統的男作家,認為許多女作家寫的家庭、孩子等題材不足掛齒,應當寫些家國、民 族。很多女作家是由自身出發,你我也是如此,你看我、我看你。我們看世界,那些男作家也是由自身出發的宏闊的角度來包裝。很多女人寫作往往是為自己而寫。 女人的文學世界其實相當程度撼動了男性的文學世界,男人是不能置身於外的。甚至有些女作家也覺得女人寫的那些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柳美里這兩年也開始寫情慾 的東西。但是她寫的情慾沒那麼甜美。在日本,她是位赤裸的 作家,寫的東西常被人告,連我看了都覺得害怕,怎會有人能那麼鉅細靡遺的將一些事寫出來。她的<女學生之友>就是由一個會找人援助交際的主角切入。而她的 家庭三部曲更是講述了她家族裡那些不為人知的東西。最近的話題則是她寫出她未婚生子的事情,封面還登了她和她小孩子照片。這又牽扯到作家將其私生活寫出來 是否是文學,在文學領域中又代表什麼,在此先不討論。

         先前談了兩位歐美女作家,在此,再介紹另一位日本女作家-山田由美。她是一位奇特的女作家,有不凡的經歷,又得了文學獎,但她的私生活是大家談論的話題。 她真的是一位為快樂而寫作的作家,她的性是快樂,小說是快樂的。我最近看她的小說<垃圾>,探討愛情中的暴力。柳美里和山田是兩個不同風格的作家,柳是那 種和生命搏鬥,雖不是字字血淚,但卻驚心怵目。而山田則是那種聽jazz、和男人鬼混、上酒吧的人。她的寫作是愉快的,充滿甜美,看了以後會很想談戀愛,覺得性就像巧克力般甜美。

         這兩位作家也了我很大的鼓舞,她們和我年紀差不多,仍大量的寫作,持續的影響這世界,向世界宣告女人的戰鬥力。山田有一本書<跪下來舔我的腳>,文本的主人翁是和山田的身分很相像,也是一位作家,但在SM俱 樂部當女王。就像是情趣用品店的店員冷眼看著形形色色的人,或許你會以為這是色情的書,但其實一點也不色情。至今仍有很多的人討論什麼是文學,什麼是色 情。好像如果性被描寫到很高超、賦予它深刻的意義,那麼這就是藝術而不是色情。對我而言,沒有所謂好的或不好的小說,上流的或下流的小說。在我剛出書時, 很多人說我的作品很下流,因為我提到很多性器官。我常想,為什麼我們能說眼、耳、口、鼻等器官,卻不能提到性器呢?若要說性器官是很私密的,那麼我們也常 說心如何如何?但我們也不能把心給人看。又或者說靈魂,這是多麼崇高啊?可又多麼抽象。對我來說,無一處不是性器官,按他們的說法,那不就什麼都不能寫 了。其實剛開始寫作時,我是故意提到性器官的。身體對我們是那麼的重要,卻不能在文字、語言上來使用。一開始寫的時候,寫出來的時候,感覺真的很好。剛開 始也會擔心同學看到後會覺得我素行不良。那時的寫作對我是一種試驗,也給了我的文學寫作上很大的衝擊,也是一種逼視,更多的時候是一種挖掘。我們對於很多 東西都不敢逼視,我叫你們去逼視,同時也叫你們想像,這兩種似乎是衝突的。有很多時候,我們都不敢逼視,但在寫作時,你能不逼視嗎?有的時候,你必須逼是 自己的內在,甚至逼是別人的內在。若習慣用柔焦的眼光來看東西,那麼看任何東西永遠是朦朧的。那時刻意的寫不那麼主流的東西,刻意的選擇會被人冠上素行不 良的題材。到了現在,我覺得已沒有必須刻意的。那時候的刻意是一種挑戰,而今我覺得已沒什麼不敢寫的,也許還會有。人心是有許多皺折的,是寫作的過程中, 幫助我去攤開那些皺折,甚至整理了人生的皺折,理解這個世界。

 

Q:身體是很私密的,但書寫時,經由文字卻是將這私密成為眾人觀看的對象,在這逼視的同 時,有何痛苦或痛快之處?

A: 大部分的人看了一個人的作品會以為那就是實際的經歷。我曾在一個演講的場合被一位作家的學生問,我寫的東西是否是自己的親身經驗。我簡直不敢相信那是一個 作家會問的問題,若是一般讀者,那也就算了。像我這樣的作家寫的東西那麼私密,難免會被影射。作為一個作家,倘若不能突破心理障礙,寫自己想寫的東西,而 不受他人影響,那創作時必定綁手綁腳。當然,你寧願被人揣測穿衣的品味,而不願被人揣測做愛的姿勢。    

我認為小說在一切之上,很多人想從事創作,但仍害怕他人的眼光,那麼就是想寫的意志力仍不夠堅定。

Q:感官的訓練是要增加自己的經驗或是追隨作者的創作?

Q:感官的訓練需透過一個儀式來開發,或是偶發性的?

A:偶發性的。當然,有過性經驗之後更喚起我感官的能力。以前都只有在病痛的時候才會意識到身體。對我來說,性經驗,我指的是廣義的性經驗,而不是光只做愛。做愛是一個方法,兒另一個則泛指一切感官的訓練。而閱讀感官的訓練是知識性的。

我對性的觀念是,一種性和愛有關。這種性是愛的極致,當你愛一個人入骨,難以言宣,此時只有身體才能表達。彷彿用身體每一個細胞去愛他才足夠。這時的性就如同感官大動員,對於無法用言語溝通的寵物們我們會以撫摸來表達我們對她的愛,但對人與人的接觸卻很緊張。

我曾看過一部電影<愛你五種的方法>,一個男孩給按摩師按摩時感動得哭了。現在有很多人花錢去spa,就是因為渴望被撫慰。

Q:描寫自己的經歷,或沒有經歷過的哪個好?

A: 這不能比較。先要問你為什麼想寫沒經歷過的東西的動機,除非你經歷前寫一篇,經歷後再寫一篇,否則是不能比較的。而且有經歷未必寫得好,需視文學表達力而 定。當然有些人選擇寫沒有經歷過的事,(這是頂暢快的感覺因為有些時候寫沒有經歷過的事就如同經歷過一般。)先了解妳為什麼想寫沒經歷過的東西的動機,再 問你想達到何種程度。經驗有很多種,再造的經驗、刻意的經驗、自然的經驗,那前提是,妳為什麼想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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