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想像、女性論述、欲望空間」
王德威系列講座之一摘錄。102 

        大約一九一九至一九四九年間,所謂五四及後五四時期,中國現代文學所探討的是,女性作家的經驗付諸於文本的表現,社會、政治產生的衝擊。五四的衝擊除了對現代的追求;形諸於內,則是對心靈更深一層的描寫。        

談 到五四文學,常以一九一九年的五四運動做為起點,而五四前後,不論是晚清(一八五○後這六、七十年間)或五四之後帶來全球化、地方化各式各樣新觀念的衝 擊,五四之後的時空有各種建構,這些建構對我們有何想像、影響?這個想像不只是個人和社會、文化團體,更是某一社群對象徵資源的整理、投射,即正義(Justice)、價值(Value)、知識(Knowledge)、欲望(Desire), 這並非是新觀念,只是在五四時空下有討論的必要。此四個方向不只是作家、讀者必須遵行的途徑,亦是寫作、閱讀這個社會需依循的法則。首先是正義,這不僅僅 是法律的觀念,寫作風格、型構的對與否,甚至說本身是否合於社會約定俗成,視為當然的敘事風格,都在五四前後受到空間挑戰。其次是價值,明清以來許多文人 賣文為生,文學成為市場商品,女性作家如何在此一時期重新定位女作家的位置,利用工作交換酬勞,並傳播她的觀念,成為重要課題。再來是知識,現代知識成為 教育、文化新的挑戰,透過教育和學習如何能得到真知灼見?這些真知灼見又如何重新塑造我們在社會新的主體的位置?這都是五四文人不斷思考、寫作的問題。他 們希望將文學作為探索真理的法則、媒介,於是透過寫作來詮釋真理的過程成為當時的目標。在寫實主義和現實主義文學風潮影響下,作家、讀者要求的不只是文學 反應人生,最後真理的價值更是關注的焦點。二○年代後,知識追尋逐漸導向更具專門的、價值負擔的、政治訴求的,即馬克思主義所說的虛假的意識觀念逐漸興 起。最後是欲望,五四文人如何處理內在欲望是一大挑戰,欲望付諸實現所經歷肉體的挑戰和性、性化相關。五四文學經文本的表達,對自我的壓抑和外在社會的壓 抑產生抗拒,這種對抗在性別文學亦有相當的影響。         

另 外,談到女性論述方面,五四前後推行女學,強調女性地位的,很多都是男性。其中性別主體的解放和國家的解放等同齊觀,然而在毛澤東時代所謂「女性可以撐起 半邊天」的平等下,女性反而被壓抑得更厲害。另外,男性的位置又是如何?過去支持女性的男性,為什麼又再度以強勢男權壓迫女性?而所謂的女性話語,是否是 一言堂或其中尚有不同的聲音?在 欲望和空間的問題上來看,所謂主體,指的是文化的建構,想像的位置可以是文化上序列的位置,而不只是一個地理空間。過去女性的空間是狹小的閨房裡,而空間 可以是充滿符號辯證的,欲望空間或是想像空間裡,欲望可以被改變,可以從一場域投射另一地點。所以從不同空間的觀念可以重新探討五四女性的影響。 在晚清到五四之前,有兩個代表人物。

一、 王妙如《女獄花》中,女主角不再如傳統女性隱忍,而是採取激烈的方法。在監獄這壓抑的空間裡,「監獄」除了社會的壓抑,更有教育的意涵。女主角在獄中經由 讀書會的方式團結所有受虐的婦女,更進而組了秘密黨採武力手段除去惡劣的男性,另一女主角則採取教育的方式,來重新定義女人空間的可能性。《女獄花》中的 知識的正義及女性話語之間如何協調?及在辯證過程中,探尋到女性的價值在什麼情況下,能做出有利╱力的抉擇。

二、 秋瑾《精衛石》,用彈詞來表現,這種荒謬主義式、存在主義,為理想來回奔波的形象,成為秋瑾想像革命的重要依歸。在秋瑾作品中,寫作者的書寫和生命是相連 的。此外,亦有男性以女性筆調來寫作,如《女媧石》,烏扥邦式的女兒國。這種想像等而下之則有《賽金花》的出現。在這裡,女性的身體成了物質。         

五四時代,陳衡哲、冰心、馮沅君時,女性思潮大為流行。當一九二三,魯迅的《狂人日記》、《阿Q正傳》郁達夫的《沉淪》出版時,馮沅君的《隔絕》、《旅行》中對女性心理已有很細膩的描寫。凌叔華的《繡枕》運用狹小的房間,一只繡枕將女性幽微的情慾張力和蒼涼,描寫的入木三分《酒 後》則以二男一女和客廳來表現男女之間微妙的關係。至於林徽音《九十九度中》,運用了蒙太奇手法,停滯的時間,躁鬱的空間,這種斷滯的手法異於直線性的時 序性。大體說來,五四女性生活的坎坷,不是幾句文學理論就能打發。無論是謝冰瑩、白薇、丁玲還是蕭紅,她們都是以身體來見證時代的考驗。最後提到張愛玲, 從她早期想像的或真正經歷過的黑屋子,到半生緣的豪宅,最後轉換成洛杉磯的公寓,離好萊塢短短的距離,卻用電視機阻絕,在這樣蒼涼的屋子裡,沈浸於「紅樓 夢」的世界中,甚至在她的遺囑裡,希望能將骨灰撒於大海,用自己的身體見證中國女性在找尋空間的一個世紀的轉折。張愛玲從中國大陸到香港、美國後三十年的 漂流,正是女性離開曾安身立命的所在後,回首從前,發現一切都虛幻。以上一些作家,說明了五四以後想像空間的可能性和現實人生的可行性的問題。但再一次強 調空間不只是地理的,本身的物質性亦是相當重要。當空間被銘刻、書寫到文字之間的周折,更耐人尋味,而在此一空間,五四以來的文化想像,包括正義,對女性 而言,何者為正義?在何種價值下,生存更有意義,或是個人如何陶冶自己知識的認知,對國家知識、各種真理的追蹤。在這樣的空間裡,欲望如何變成寫作的資 源?而這樣的寫作正是在社會上象徵性的實踐。

Q:男性作家如徐志摩與陸小曼的戀情,郁達夫的文本,所表達的都是精神和肉體合一,然而馮沅君的《隔絕》裡,女主角的思想仍受到傳統父權的影響。那麼女性作家和男性作家的欲望空間是否相同?

A: 對五四男性、女性作家來說,空間的挑戰都是一樣難,但畢竟在身體經驗上、法律的限制之下,女性,所謂閨閣之身,這其中「閨」的空間,就有很大的控制性。在 二○年代,新舊觀念交互影響下,女性作家如馮沅君所處理的欲望仍是曖昧的,在此前提下,精神和肉體之間並不能全然地劃分。而女性作家所面臨的遠較男性作家 更艱難。         

Q:在五四女作家的文本裡,似乎並沒有全然和其生命經驗相關。        

A:如果作家想將其人生經歷完全印證在文本上,需要有較長的篇幅,如白薇的《悲劇生涯》、謝冰瑩的《女兵日記》;此外,連接不同文本所說明的空間,如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記》、《我在霞村的時候》….. 《杜晚香》,她筆下強調的中國女性主體,被放置在不同空間裡。所以作家不同階段的生命體驗,往往以特定的文本呈現。因此我個人認為做文學史的研究時,需要大量閱讀文本來組織更廣博的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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